再议上海地铁“上一站”的英译
公共标识语的翻译规范性对城市形象的自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城市交通具有覆盖面广、受众量大的特点，因此交通系统标识语的翻译在城市公共标识语中占据重要地位。
前几日上海地铁站内标识语“上一站”的英译past stop，恰当与否，是否中式英文表达，在网络上引发热议。
地铁徐家汇站（绿色矩形标识为作者所加）
“上一站”与“前一站”
上海地铁的站点提醒标识与国内外其他大中城市不同，在当前站点的左右两侧，同时标注上一站站名（灰色，表示列车已经过的站点）与下一站站名（深色，表示列车前进的下一站），并附上英文翻译。这种清晰而细致的标识，体现地铁服务的高质量及以人为本。
“上一站”即“前一站”，但比“前一站”语义明确。
汉语里“前”作为方位词，既可指向空间上的“前方”，也可蕴含时间上的“过去”或“未来”（《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如：“前途”“前景”表示“未来”，“前天”“前半场”表示“过去”。这种灵活性在某些语境下可能导致语意模糊，造成理解上的困扰。因此，如果用“前一站”代替“上一站”， 既可以指列车刚刚经过的站点（乘客作为观察者面向列车开来的方向），也可以指即将停靠的下一站（乘客作为观察者面向列车行驶的方向）。
而“上一站”则清晰地表明站点是列车已经经过的站点。“上”作为方位词，不具有矛盾意义，指“时间在前的”，乘客作为观察者，沿列车从［过去］向［未来］移动，以当前站点为参照对象，较早经过的站在“前”“上”，较晚的站在“后”“下”。
厘清“上一站”的中文含义后，我们可以着手探索其对应的英文表达。
英文里用来表示“过去的”“先前的”形容词除了标识语中的past，还需广泛挖掘与之意义相近或能微妙传达相似概念的词汇，以便在同义词中挑选适当的词语和stop搭配。
基于词义编纂的词典体系已很成熟，我国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梅家驹先生等先驱所编纂的《同义词词林》，及其后续由哈尔滨工业大学信息检索研究中心扩展的版本，正是旨在解决写作与翻译过程中词汇匮乏的难题，为语言的精准表达提供坚实的支撑。
英文领域同样拥有众多权威的同义词词典，如牛津与剑桥系列，以及普林斯顿大学研发的WordNet语义词典。WordNet 按照词义来组织词汇信息，相同语义的单词组合成同义词集（synonym set或synset）。同义词集合越大，词汇的丰富度就越高，翻译的时候就更易挑选适当的词语。通过 WordNet 的搜索，我们可以获取一系列表达“过去的”“先前的”的英文同义词，如past、last、previous、preceding、former等。这些词汇各具特色，能够依据具体语境的微妙差别，为“上一站”找到最为贴切的英文表述。
同义词甄选之past
对同义词集合中的词义进行辨析与选择，无论是对英语学习者，还是翻译从业者，都是重要且艰难的任务。
尽管借助词典释义、近义词词典能够初步了解这些同义词的各异用法，但若忽视了它们在真实语言环境中的实际运用，特别是词语搭配（collocation）与多词序列（multi-word unit）的考量，往往难以精准捕捉每个词汇的微妙含义。这正是语料库在近义词辨析中独特价值之所在。
在英语国家语料库（British National Corpus）中搜索past，可得past高频搭配名词为years、months、decade、weeks、days、experience、performance、decision等。这些词有两大主要语义倾向：一是用于修饰时间概念（如years、months），强调与现在及未来的相对性；二是修饰事物（如experience、performance），指代那些已经发生或经历过的状态或事件，例如：
past and current financial performance
过去和现在的财务业绩
Past performance is no guarantee of future performance.
过去的表现不能保证未来的表现。
By close examination of past judicial decisions,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law could be deduced.
通过仔细审查过去的司法判决，可以推断出法律的基本原则。
而地铁的站点既不是时间也不是事物，使用past修饰stop，在英语语料库中观察到的频次为零，因此past stop引起翻译爱好者的热议，原因恐怕就在于此。
同义词甄选之last/previous/preceding/former
运用相同的语料库检索策略，可以发现last在表达时间上“过去的”这一含义时，与past共享了诸多相似的搭配与语义范畴（如last/past year、last/past...years）。然而，last 的词汇搭配在时间维度上展现出更为丰富的层次，比如last night（昨晚）、last summer（去年夏天）、last century（上一世纪），并且有表示次序的“上一”“最后”的意思，如last government（上一届政府）、last time（上一次/最后一次）、last season（上一季/最后一季）、last minute（上一分钟/最后一分钟）。因此，顺序上表示“上一站”，与“本站”“下一站”相呼应时，可以用last stop，但亦有人反对使用last stop，称其会被误解为“最后一站”，但鉴于地铁车厢普遍设有线路图作为视觉辅助，而且有成对的next stop 出现，这种歧义的概率就极低了。另一方面，地铁（或者公共汽车、火车）的终点站有专门的词——terminal，如地铁语音播报中经常会用到terminal station/stop。
同样地，previous 一词也频繁地与时间相关的词汇相搭配，意义亦有微调，如previous knowledge（先前的知识）、previous occasions（先前的场合、以往的场合）、previous page（前一页）。previous更强调与现在的比较，侧重“先前的”，那么“上一站”使用previous stop（先前一站、前一站），与当前站点对应，也是语义符合的翻译。
preceding与former两词搭配词中表时间的则明显变少。preceding强调以现在所指事物为参照，紧接其前的事物，虽然它仍与时间词搭配，但占比已很少，如preceding years（先前的几年）、preceding chapters（前面的章节）。former 的搭配词多为“人”，如former minister（前首相）、former president（前任总统）等。因此，这两个词都不适合与stop搭配使用。
综上，无论是从时间维度指刚刚过去的“前一站”，还是从次序角度指“上一站”，英文中对应的表达 last stop、previous stop都是合适的翻译。
然而，在遵循语言的经济性原则——用最少量的语言来表达最大限度的信息量——的考量下，previous stop虽语义贴切，却不及last stop 在形式上更为紧凑，且与next stop（下一站）在词汇长度上保持了一致性，最大限度地节省了地铁站点标识语的占用空间，实现了表达的简洁性与直观性，使得乘客能够一目了然，迅速理解标识信息。
公共标识语的英译受众是以英语为母语或者以英语为第二甚至第三语言的人，翻译的准确性直接关系到受众的理解和对城市形象的认知，关系到传播效果。因此，翻译过程中不能凭借直觉或者经验知识，应该在真实的英语使用中观察、探析词汇的使用和搭配，进而寻找同义词集中最合适的英文词语，以契合受众认知和理解的习惯。
提升公共标识语翻译质量，才可以更有效地促进国际交流，提升城市的整体软实力。
执笔者：
门海燕（上海杉达学院英语系副教授，语料应用与研究中心主任）
杨志霞（上海杉达学院英语系副教授，语料应用与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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